鄰居太太女兒的生日趴,小小的空間擠滿賓客,孩子們四處奔跑,歡笑叫囂,大人社交,談笑晏晏。空氣裡面有糖果的甜味,蠟燭熄滅的煙氣,熱騰騰的披薩油膩膩的滋味,爆米花的奶油香,端的是十分歌舞昇平貌。
席塔走到我旁邊,黑眼圈快要比眼睛大了,手背掩著打了個呵欠。下午這個時間我也神思困倦,不知道多渴望一杯香甜濃純的印度瑪莎拉奶茶。
她看著我微微一笑:「你知道我們現在需要什麼?」
我:「一杯香濃熱辣的瑪莎拉奶茶,還是你家那種薑味兒的奶茶。齁你不知道我有多麼上癮,都是你跟阿蒂蒂害的。」
席塔一個微笑剛到嘴邊,忽然低低的說:「我還沒有告訴別人,不過,我先生跟新公司簽了合約,我們大概一兩個月就要遷居到新加坡了。」
她一臉淡淡的哀愁,我安慰她:「那麼雪洛不知道要多開心,更有理由常常回新加坡了。」
席塔:「我還沒有跟雪洛說呢。」
人多,孩子吵鬧,我們一忽而就被人潮沖散,孩子要吃喝,要母親服務,談話就像風裡的柳絮那樣輕飄飄不著邊際,一忽而飛到身邊,一忽而又散去了。
啊人也是這樣的吧。
記得我初初抵達曼谷,認識不少外派人員的眷屬,有位法國太太很咬牙切齒的說:「我絕對不要再交朋友了。因為剛剛跟朋友熟稔起來,馬上又要告別,我受夠這種無報酬的投資,所以我再、也、不、要跟任何人變成朋友,大家隨便泡泡吃喝玩樂就算了。」
我當時聽了駭笑,不然當你朋友是要兩肋插刀嗎?太平盛世,對親友不宜要求過高,可以一起hang out,吃喝玩樂,輕鬆談笑,不是已經足夠?那還要怎樣?而且不當朋友,那我們跟你出來攪和,算是填塞閣下空檔乎?殺時間解除寂寞?
人跟人來往是不一定要貼標簽,這是同事那是朋友這是姻親那是家人的,我沒有那麼多套面具可以拿出來頻密更換使用,不過對著一個絕對不把自己當成朋友的人,多付出什麼,也難免有點傻瓜相。
如果說多倫多的求學生涯有教會我什麼,就是人的生活圈子是流動的,不用去歡場貨腰,也是得過著送往迎來、除舊佈新的日子。每年都有同學畢業,學成歸國,或是拿了學位證書奔赴光明的未來,或是捅的漏子太大,被出錢的父母抓回國或是送往其他國家,說再見的機會多的是。可是也每年都有新生加入呀,新人新面孔,新血新關係,走了老友,說不定來了新人也不錯,說完再見又說哈囉,一正一負剛好扯個直嘛。
在這一點,我相當勇於付出感情,即使明知人家過兩個月就離開,可是無礙,喜歡就是喜歡,抓住機會多多見面,並不覺得浪費掉什麼,反正我的友誼跟肚皮上的肥脂一般充裕,並不會付出一點就少一點,像大筆現款存在銀行裡面滾利息一樣生生不息,這個月花掉了下個月又有,不怕不怕。
我頂不贊成因為怕受傷而把自己束之高塔那種自我保護的方式,恐懼大家都有,但是你總得自己決定要過什麼樣的生活,而不是任由恐懼主宰你的生命,怕受傷所以不要交友,中文在任何時間都有方便的成語可以套用,叫做「因噎廢食」。
是到了晚上孩子就寢之後,那種淡淡的哀愁才慢慢的升上來,輕柔但是徹底的包圍住我。
我也不喜歡說再見。某種程度來說,我始終有點幼稚,喜聚不喜散,總巴不得心愛的人喜歡的朋友全部都離我近一點,不要離開,不要道別,可是我其實說過最多次再見了。生離死別這種事情我真可以誇說是老經驗,可是總是不會習慣,永遠在我心裡重重的一扭,一陣酸澀的痛楚。
啊席塔要搬家了,說不定過不了多久,阿蒂蒂也得隨丈夫去巴黎定居。喬是肯定一年半載以後會舉家遷返英國,老法剛剛簽了兩年合約,可是誰知道杜老闆會不會這次跟德國大老闆談判破裂就捲包袱滾蛋。然後我們這個在餐桌上交流彼此文化的小小婦女會就此散局,天曉得再搬來的鄰居會是什麼人,友善還是惡劣,不過如果再來幾家日本人我也考慮要搬家,我太受不了日本女人那套微笑底下包藏禍心的陰溼德性。
傳了簡訊上去跟席塔說:「那你要趁還在曼谷的時候快快把想吃的菜單開來,叫你老公不要囉唆我只做會肥死的料理,要減肥他可以等搬去新加坡我鞭長莫及,巧克力魔掌就伸不到你家了。」
席塔深深歎氣。「我喜歡你家那個小粉紅帽的送外賣女孩。」
沒關係,新加坡而已,今年去不成,明年也一定要去探訪吾友法國媳婦,不然我們兩家先生同時調差來亞洲,她公婆小姑都舉家來訪過數次,我捱到她都要生三小姐了還沒見過她家二千金實在說不過去。一兼二顧可以摸蛤子兼洗褲子,多探望一個朋友當作買一送一好了,划得來(我在說什麼啊?)。
所以呢,不要把這個分別當作永恆的再見,當做是交際圈子的拓展疆界好了,我們的距離永不遙遠,隔著一個電腦而已。
忽然想起來,星期二上午有個聚餐,要去給越南的曉明送行,他們一家因為先生的工作要遷往大蘋果了。
呵,生命中充滿無數的哈囉與再見啊。本文引用自madamed - 你說再見,我說哈囉
- Jun 27 Mon 2011 22:50
你說再見,我說哈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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